禾勿

数学不爱我

【顺懂】乞力马扎罗的雪 02

Summary: 任务后的休整,关于活着的人如何继续活着。

Warning: 死亡不可避免。


01


02

李懂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很难进入这个世界。具体来说,他经常觉得自己在以第三者的身份观察着他的生活。他缺乏实感,一切感情感受与他之间都有着一层无法戳破的膜。尽管如此,李懂认为这并没有影响他作为军人的训练。

红海行动过去五天,一名心理医生随直升机降落到临沂号上。顾顺是最先接受心理辅导的,李懂等在门口,他后头是佟莉,最后是杨锐。李懂暗自分析这是按照估计的心理创伤深浅来排得序。

顾顺出来得很快,他嘴里又嚼着口香糖,掩上门,示意李懂进去。顾顺是个看不出伤痕的人,作为一个服役多年、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他仍然保持着令人艳羡的少年感,甚至有时吊儿郎当的气质都像是上天赋予的宽厚心灵的体现。李懂很羡慕顾顺,这样的人永远不会被战争击倒。

李懂进门时,吴医生正在书桌上奋笔疾书。这是个人到中年的医生,气质柔和,毫无攻击性,架着一副度数颇深的眼镜。他正隐隐皱着眉头,添完最后一笔,才示意李懂坐下。房间里的座椅是舰上常见的式样,九十度的直角让人永远松懈不下来。李懂习惯性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待吴医生的提问。

“你好,李懂同志。我是组织特地派来为你进行心理疏导的吴医生。同时,我也会通过我们的对话评估你的心理状态。这份报告我会汇报给上级,并且可能会对你之后的队伍调动产生影响。”

李懂点点头。

“说说五天前的事情吧。”

这对李懂来说并不难,蛟龙的每个人在任务结束后都需要书写行动报告。

吴医生默默地听着李懂的叙述,李懂的语调平稳。

“这是你第一次和罗星以外的狙击手合作,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么?”

“顾顺作为狙击手非常优秀,尽管他和罗星的行动习惯不一样,但是他专业而且适应性强,我和他的磨合没有特殊的困难。”

“我看过你过往的行动记录,这应该是你参军以来参与的难度最高、牺牲最惨烈的行动。”

李懂没有等来问题,他愣了一会儿。“这一仗打得很艰难,”他踟蹰了一下,“很多时候都是在人员不充足的情况下进行反击。每个人的精神压力很大,体力消耗也很快。我……我一直觉得很累,之前的训练都没有到过这样的极限。”

“最近会时常回忆起行动相关的内容么?”

“偶尔会。训练的时候是不会的,有时做梦会梦到。”

“在梦里你感到害怕么?”

李懂皱了皱眉头,他回忆起噩梦惊醒时陷入无限空虚而目视黑暗的自己,“只是不甘心。不害怕。”

吴医生在纸上记了几笔,“最后聊聊罗星吧。他的身体情况你已经了解到了,你是否感到不甘心?”

“是我的责任,”李懂握紧拳头,小幅度地在膝盖上磨蹭着,“我只能让自己变得更好。”

吴医生点点头,“李懂同志,和自己较劲能让你进步,但别太勉强自己,团队合作的成功或失败永远都是共同的责任。”

李懂点点头,在确认吴医生再无问题后,他起身把椅子放回原处,离开了房间。

顾顺等在他们的寝室里,他们例行下午要进行狙击训练。多数时候,顾顺会给李懂加训主狙的训练内容,李懂的要求,顾顺从善如流。

“和医生聊得怎么样?”顾顺问。他说话的时候会露出一颗小虎牙,李懂有时觉得看上去很幼稚。

“说了下行动内容。其他没什么。”

“嗯,那看来你倒垃圾倒得不是很彻底。”顾顺点点头,从床上站起来,把李懂的床单铺平。“走吧。咱们还能练个两个小时,队长的苦水可得倒一阵。”

顾顺是个能侃的人,尽管李懂是个锯嘴葫芦,但还是被顾顺套话套得非常彻底。湖南长沙本地人,偏偏吃辣不在行,国防科大的在籍生,大三参的军,数学物理是强项,尤其是力学。像这样学历出生的人应该是去当军官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弯弯绕绕进了海军特战队。李懂那时回顾顺说是因为视力好,顾顺笑骂了一句,你可拉倒吧。

穿过军舰到训练室,顾顺拿了狙击枪,立即就开始射靶。李懂也没闲着,在一边练着组装枪械。这是顾顺的意思,在不了解自己的武器时,做任何的训练都只能是事倍功半。

等李懂把所有型号的狙击枪都组装了两次后,顾顺掐着表向李懂挑了挑眉毛,示意进展不错,他决定让李懂今天射靶。

李懂端着枪趴在平地上,透过镜头望着远处的靶纸。顾顺的声音从他的耳后想起,仍然带着那一股不自知的轻佻。“瞄准,屏住呼吸,射击。”

李懂深吸一口气,他是个很会用身体记忆的人,回忆起那天他用着顾顺的枪击毙了佟莉身后的敌人,他知道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射击这一件事情上。在手指扣上扳机的那一刻,突然李懂感觉到自己的颈部被干燥的手指触上,带着强烈的热量。

“砰。”

“不错,”顾顺将他的手指从李懂的脖子上移开,“还算稳定。”

李懂又深吸了口气,继续瞄准着下一张靶纸。主狙训练时有一项就是抗干扰,李懂明白顾顺这是在有意识地增加一些干扰项,只是舰上没什么毛毛虫或是草蛇之类的。但他不可抑制地耳朵红了。

顾顺瞥了李懂一眼,“别紧张。”

李懂没说话,再次扣下了扳机。

顾顺是辽宁丹东人,宽大而乐观的性格就是在这样一片辽阔的土地上养成的。十八岁高中毕业当的兵,据说抗战年间家里的祖爷爷还作为武林人士参与过革命运动,至今家里还有求学的武术门生。顾顺当兵,他爸乐意,探亲时爷俩一个拿酒,一个拿茶,能喝上大半个晚上。

顾顺是爱和人聊天的,聊天有助于缓解压力。在伊维亚的时候他倒也不是真想和李懂搭话,让李懂怎么回都不舒服,顾顺自己心里有些无处释放的紧张,和李懂聊天让他觉得放松。

射击训练结束后,李懂和顾顺整理了器械,准备会食堂吃晚饭。李懂一路走着,脑子里还回忆着训练时顾顺讲的射击要素。冷不丁地,顾顺又把手指放在他脖子上。李懂抬头看了顾顺一眼,用眼神询问着。

“李懂,你脖子根怎么这么紧。”顾顺说着手指使力揉了揉。

李懂一开始缩了一下,后又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接受来自他的搭档的按摩。

“别绷着。李懂,我们在海上呢,别紧张。”

李懂想点头,但鬼使神差地,他莫名地扭了下脖子,摆脱顾顺的禁锢,向旁边挪开五公分。“我没紧张。你脖子根也紧。”李懂说着抬手捏顾顺的后颈,顾顺一看观察员的动作,当下低了头,任凭李懂用手指稀稀拉拉地摁着穴位。

“咱不紧张。”待李懂放下手,顾顺大喇喇地把手臂长长地挂在李懂的肩膀上。

“注意风纪风貌。”李懂用手肘杵着顾顺的腰。

距离一旦极近,顾顺身上的温度和香味就毫无顾忌地传了过来。洗不干净的硝烟味和一同分发的香皂味钻进李懂的鼻子里,混着顾顺偏高的体温,甚至在衣服的接触间,连顾顺的呼吸和心跳声都非常清晰地被李懂听到。

铺天盖地的,李懂觉得顾顺包围了自己。他久违地拥有了生命正在运行的实感,一种难以言喻的无法挣脱的活着的实感。

李懂的喉咙突然哽咽,顾顺还活着,一个活生生的战友和他勾肩搭背、动作潦草地走在临沂号上,而他感受到身体里的血液依然健康地流动着,心脏因顾顺的靠近而砰砰作响。远处的食堂传来饭菜的香味,谷物的芳香,是从土壤钻出来的生命力的体现。

我也还活着,李懂想。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懂,突然把头埋进了顾顺的胸膛里,留给顾顺一个干净的后颈。走廊里尚没有人,空荡荡的只剩他们两个。不一会儿,顾顺感到他的衣服前襟变得湿润。李懂的眼泪来得毫无征兆,顾顺不知道他触发了李懂的哪一个开关,他低头看着尚且年轻而稚嫩的观察员终于体味到生和死奔袭而来的巨大风暴。

顾顺想,或者这才是李懂战后的第一天。

他缓缓地把用双臂环抱住李懂的背,顾顺不太擅长这样亲昵的表达,他有些僵硬地缓慢拍着李懂。每个军人都是骄傲的,李懂的眼泪不是他的懦弱,而他在此刻更不需要任何安慰和劝说。顾顺意识到他刚刚一直秉着气,于是他轻轻地继续呼吸,将自己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李懂。

就过了一小会儿,李懂不再轻微抖动了,顾顺第三次捏上李懂的后脖颈。

“你看,现在脖子不紧了。”

李懂点点头,他从顾顺的怀抱里出来。晒得黝黑的脸看不出泪水残余的痕迹,他深吸口气,示意顾顺继续往食堂走。

“顾顺,我之前一直没和你讲,”李懂目视前方,没有看顾顺。

“嗯?”

“行动的时候你拽得真的很让人讨厌。”

顾顺笑了,“李懂同志,合作愉快。”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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