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勿

数学不爱我

【顺懂】乞力马扎罗的雪 01

Summary: 任务后的休整,关于活着的人如何继续活着。

Warning: 死亡不可避免。


01

黑夜笼罩,临沂号驰骋在公海上。太平洋暗潮涌动着,浪一层接着一层,拍打在巨大的建筑物上,墨色的水抚上坚实的钢铁便化成泛白的水沫消失在无声的沉默里。第一次踏上临沂号的人都惊于它的庞大,作为一块移动的土地,这艘护卫舰让人觉得安全。在起伏不定的海水里,它几乎成了李懂唯一的慰藉。

夜很深了,空中高悬着一轮圆月。无数的闪烁点缀着铁色幕布,海的尽头和天空朦胧地交汇在一起。

这样的景色李懂是不大看得到的。夜晚属于无边的睡意,属于肥皂味的被单,属于辽阔的寂静。他的作息和舰上的其他军人一样,规律并且固定。船舱里的房间尽管并不狭小,但比起陆地上总是欠缺一些的。他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已经度过了将近两百多个日日夜夜。

但今晚,他少有地失眠了。

他平躺在床上,双手搭着腹部,缓慢地呼吸着。这属于正常现象,他刚刚从一场几无胜算的战斗中归来,身体的极限疲惫让他昏死过去,再醒过来,他的睡意便全然出走。他的大脑像高清的录像机,不断为他放送震耳欲聋的枪声和爆炸声中的悲鸣和子弹穿过血肉的轻微声响。

他的上铺传来顾顺翻动身体的动作。顾顺的伤比李懂严重些,他的左臂中了流弹,索性没伤到筋骨。顾顺刻意放缓了翻身的动作,李懂能够从棉衣和被单的摩擦声里听出他的手臂不是很利索。不知怎的,李懂并不想让顾顺知道他还醒着。

他没有再动,复而闭上眼睛,试图想些令他快乐的事情。这是他之前的心理训练时养成的习惯。在战场上遭遇任何的场景都不奇怪,军人本来踏入的就是常人不该体验的人间炼狱,对于他们来说重要的不仅仅是在残忍的同类相残里如何致胜,更是如何让自己脱离极端的痛苦和目不暇接的死亡。

李懂最先想起的是他的父母,去年过年他有两天休假,难得和家人过了个团圆的年。出于保密的原因,问起平日的工作他什么都不能说。因此,他知道了七大姨八大姑丰富多彩的家长里短。李懂是个一板一眼的个性,又天然的老实和正直,家里人都爱和他说些藏在心里的密辛。他也有耐心,饭桌上谁抓着他的手他也不抗拒,只腼腆地笑着。细想起来这个年堪称无趣,他也没去新开的商场逛逛,回来就陪着他的母亲打扫卫生,后来又帮着表哥把他父亲爱喝的黄酒扛了两大缸。他的小侄女给他带了当时的爆款珍珠奶茶和炸鸡排。他记得大年夜那晚,他的父母早早睡了,只有他一个人守了岁,电视上是老传统的央视一套,春晚的歌是定例的难忘今宵,他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欢笑声传进耳朵。烟花爆竹不让放了,外头是安安静静的。

李懂当时笑了,这安静呀,听着多太平。

正想着,顾顺突然从上铺坐起来,接着顺着扶梯落到地上。他有些踉跄地试图给自己倒杯水,李懂在黑暗里看到顾顺有些用不上手的样子,一时没想别的,起身接过了顾顺手上的杯子。

“醒了啊。”顾顺说。

“嗯。”热水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李懂问顾顺,“我给你接点热的?”

顾顺摇摇头,“冷水就好。”他仰起头把水杯里的水咕咚咕咚地灌进喉咙里,整个身体随着这个动作缓缓抖动着。

其实这样的时机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是有些尴尬的。黑暗总给人可以脆弱的错觉,仿佛一切情绪都可以泄闸,歇斯底里也不再变得突兀。但李懂和顾顺才认识、共事几天,哪怕已经背靠背交付过彼此的性命,情感的暴露对于他们而言也过于亲密了。

鬼使神差地,李懂接过了话茬,“手臂的伤大概得要四五天才好,耽误你归队了。”

顾顺沉默了一阵,把水杯放回原先的地方,擦过李懂的肩膀走回到床边。“我归不归队是上级的安排。”顾顺这话,字里行间都是炮仗,但他着实是太累了,连带语气也变得轻柔下来。

李懂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抿了抿嘴唇,便没再回话。

两人重又躺在了各自的床上,呼吸由此起彼伏变成同步。良久,久到李懂都有些迷迷糊糊了,顾顺的叹息才从李懂的头顶划过。


隔日早晨,杨锐召集了一次小队会议。作战室里只有空荡荡的四个人,李懂努力不去看身边的空位,余光里佟莉面无表情,端正地坐着。

原先八个人的队伍,两死三伤。杨锐总结着刚刚过去的惨烈的战斗,他的语调里是明显排练并收敛过的平静,他点着那些不在场的人的名字,舌头仿佛绕过刀尖。杨锐看得出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讲话里他说他和领导通过了电话,蛟龙一队必须也理应继续作为海军陆战队的精英队伍出战:徐宏的贯穿伤休整后便能归队;陆琛的左大臂被截去,无法再作为一名军人继续战斗;罗星的脊柱神经被打伤,也无法继续服役,因此经过和顾顺原先队伍的沟通,顾顺将作为蛟龙一队的狙击手,继续作战。

“大队会通过选拔向我们队伍增援新的机枪手、通讯兵和医疗兵。大家今天再接受一次身体检查,没有问题,明天我们就恢复训练。”

会议末尾,杨锐让李懂和顾顺帮忙把罗星、陆琛、庄羽和张天德的东西都收拾好,前两者的东西会立即送到医院,而后两者的遗物则会在一个月后临沂舰停靠大连时,转交给他们的家属。

“我可以去整理石头的东西。”始终不发一语的佟莉提出了请求。

杨锐呼了口气,“行。”

罗星的被褥在顾顺调派来前李懂就给收拾好了,他当时整理得匆忙,只当罗星是暂时修整,这次他得把罗星在舰上的所有个人物品都打包在一个行李里。李懂在房间里收拾,顾顺也不搭手,就坐在李懂的床沿,背靠着扶梯杆。下了战场他几乎不嚼口香糖,只有右手拇指和食指习惯性地不断摩挲着。

“你是不是来的时候就知道罗星不会归队了?”李懂蓦地问顾顺,没有回头。

“对。”顾顺仿佛一直等待着李懂的问题,回答得很快。

“他们和你说罗星怎么样了么?”

“这个问题你该问队长。”

李懂垂下了眼睛,手里攥着罗星的海军服。他不敢问,杨锐承受得太多了,问队长就是在往李懂和杨锐两个人的心上插刀,但要问顾顺,李懂就觉得好些,横竖是他一个人受着。

顾顺看着李懂挺拔但又脆弱的背影,歪了歪头,“他运气好,瘫不了,不过复健到正常人生活要费上好多功夫。”

李懂转过身,朝顾顺点点头。

顾顺知道罗星对李懂很重要。在市内解救中国公民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李懂是个还未有被经验装甲的聪明人。这意味着两点,第一,李懂以后的角色绝不仅仅是观察员那么简单,第二,一个强大的、几乎不会失败的搭档的陨落一定会重创这颗尚未参天的树。顾顺想,就算是他自己在听到罗星负伤的时候也是惊讶的,更不用说旁观着一切的李懂了。

“以后我俩就是搭档了,以后你有什么想法就提,狙击手和观察员要亲密无间。”顾顺对李懂说。

“我明白。”

李懂把罗星的衣物都收拾妥当后,和顾顺到庄羽和张天德的宿舍去。宿舍的门敞开着,佟莉正坐在张天德床上叠着衣服。见他们来了也不起身,打了声招呼,便继续低头收拾张天德的衣服。其实石头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他和庄羽的宿舍在内务卫生上从来就没掉过第二,不仅是检查的地板、床和桌面干净,连衣橱里也摆放得整整齐齐。佟莉把石头叠得齐整的衣服重新又拆开,把叠痕抚平,将原来适合出行打包的卷叠样式换成正常人的平叠样式。

总是奔波在路上的人终于卸甲还乡,衣服也就不用再卷得那么小给装备省空间了。

庄羽是他们里面最小的,特别喜欢迪士尼,就这个喜好被石头和陆琛打趣了好多次,说是没长大,趣味也像小孩子。李懂在庄羽的衣橱里发现了米奇和唐老鸭的玩偶,橱柜里还贴着庄羽和女友照的大头贴。李懂默默把这些东西都收在盒子里。

他们静静地给庄羽收拾好东西,就去了陆琛的宿舍,佟莉还没走。其实李懂他们都知道石头的心思。石头个大心大,秉承着喜欢谁就对谁好的恋爱思想,这些年下来,杨锐和徐宏也一直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观望着。但谁都不知道佟莉心里在想什么。女人心海底针,几个老男孩这么琢磨着,暗地里安慰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石头。但石头乐意,这个人是天生的大无畏,他喜欢佟莉是不求回报的,他喜欢,她高兴,也就够了。等到佟莉真的把那根针从汪洋大海里找出来给大家看到了,石头却沉下去了。

也算是大无畏。

陆琛是单人间,他是正经医学院毕业再参的军,书架上全都是做了厚厚笔记的专业书。顾顺特意把这些书籍连带笔记本找了个牢固的纸箱子一摞摞放好。陆琛的女儿今年刚上幼儿园,因此陆琛还有一本故事书放在床头,他折了个小角,似乎是上次给女儿讲到的地方。李懂把故事书拿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不知所措,很快他咽了咽口水,把故事书放在陆琛所有书的最上头。

等到他们把三个人的东西都整理好,已经是中午快过饭点了。顾顺和李懂赶到食堂,大馒头的热气都快散了。他们两个打了饭,面对面坐在食堂的角落,身边三三两两的有士兵经过。

这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外边是个大晴天,夏天正是最酷热的时候。海面上蒸腾着的热气翻滚着冲向他们。很远处,海鸟划着水面擦过,又快速地飞远过去。临沂号向东方移动着,威严得像一座亘古不变的雕像。

李懂看着顾顺洒脱地嚼着馒头的样子,低头喝了一口蛋花汤。

他想,今天终究也会过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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